常常我会听到医师跟病人对话,对的很好玩:‘啊!医生啊,我这儿都一直痛,痛不止!’‘你就要多忍耐啊!’‘吃药都无效。’‘你就要多忍耐!’然而碰到这医师自己痛起来的时候,叫得比谁都大声,这不是开玩笑的话,当时我在实习的时候,碰到一位外科医师是我们的VS,平常病人跟他说:‘这个伤口很痛。’‘忍耐点,你块头那么大,就要忍耐一下!’结果他开盲肠炎的时候,叫得比谁都还要大声哪,我看那个半身麻醉实在没办法,要做全身麻醉才可以。这个不是开玩笑的话,实实在在就是这样,因为他比谁都清楚,所以比谁都恐惧。今天开盲肠开到哪里,哪里绑线都一清二楚,一清二楚格外的痛苦,反而病人糊里糊涂,盖了个布不晓得,相信你任你割。所以碰到事情时就要想想,我现在功力有几分啊!这太危险了,凭这种功力,老师说:‘念得一百句是一百句,没有一句打失,叫做静坐中有十分的功力。’自己省察,一分都没有,到时候真枪实弹上战场,要是信心坚固愿力恳切,临时能够抱得到佛脚,那还是不错的;怕的是临时还不抱。我们有一位病人,我劝他念佛:‘老伯你有没有念阿弥陀佛?’他说:‘普通也没在念,生病才念佛?’唉!这个人还满有概念的,好像对佛也没有什么贡献,临时才要请他帮忙,不大好意思!(他老人家是这种意思)我说:‘没有关系哪!你平常跟我也不认识,从来也没有到过我家坐坐聊聊,你生病的时候还不是可以来看我啊!’他说:‘嗯,这样也有理,普通虽然没念佛,但到时也可以念。’他想一想还念一念(在他很痛苦的时候),前天他奄奄一息,快要走掉了,还拚命找我,这个病人很奇怪,在他病还很有希望的时候,他找教授看病,到他认为他已经奄奄一息,要交待后事了找郭医师,做什么?念佛。不是找我,是找阿弥陀佛,平常的时候人家问我:‘你吃素拜佛?’都是觉得我‘有问题’的样子。等到他重病来住院,当一听到他的医师吃素拜佛,总是有病人拉著我的手,告诉我说他安心,他不是看到我的脸安心,而是看佛面安心,他们想这个吃素拜佛的人,大概不会给我乱搞一通吧!起码还能给他在生死的挣扎中一点助力,所以各位不要担心,你千万不要怕你这一句阿弥陀佛,让人家感觉很奇怪,你尽管勇敢的念下去,把这一句佛号带到你岗位上去;把这一句佛号,把这一朵莲花带到脓血涕唾充满的医院去,没有关系的,你尽管好好的念下去,只要有一个病人在紧要关头时候,能够看到你想到念阿弥陀佛。我发现有些病人非常有意思,他们平常不念佛,然而看到我,总是合掌念一句佛,因为我看他们这么久的时间里头,每去看病的时候,进病房就是念阿弥陀佛,就是合掌念阿弥陀佛,要是有一天我忘了念,他们就会说:‘郭医师你今天怎么没有念佛?’对啊!我今天为什么忘记念佛?这就好了,不止十二尊如来会教我念佛,到处都是人家来提醒我念佛,因为我太容易忘记了!所以不得不请大家来护持我念这一句佛,要是有一天,我见到你没有合掌念佛,拜托!拜托请你提醒我一下,要是我这个时候断气,提醒更有意思啊!
那些病人看到我就是应酬应酬,念个阿弥陀佛,也很难得,他临命终的时候我去看他,他就会从床上合掌要念这声阿弥陀佛,只要念得出这一句佛号,起码起码不堕三恶道,佛在《地藏经》里头有提到说一个人在临命终的时候‘得闻一佛名、一菩萨名、大乘经典一句一偈,不堕三恶道。’凭著这个,凭著不让众生堕三恶道,我们应该鼓起勇气,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你,等到他懂得的时候,那个机会已经错过了!你今天丧失这个机会为他念佛,丧失了这个机会告诉他佛法,你以后可能永远没有办法来补偿;也许躺在床上的这个人,有一天变成你最亲爱的父母亲、你的女朋友、你的太太、你的先生,这个时候,你会希望有人为他那么做,但是你平常不种这个因,到时候不会有人为他这么做。你千万不要害怕,就这样的做下去,我觉得大家都太缺乏这种勇气,有时候在学校里面解门念了一大篇,十四讲表能够从第一讲表默写到最后一表,但是呢?一出去的时候,你要念这一句阿弥陀佛,却没有这种勇气啊!为什么?为什么不鼓起勇气呢?‘一入耳根永为道种’,请大家不要忘记啊!我们总是爱护自己的面子,保护自己无微不至,总是怕人家用什么眼光看我,我们宁可牺牲众生的幸福,多少劫以来,我们都是这样子,应做而不做,不应做而做,到底在我们这一生当中—在这一生的劳碌中,我们真的舍得为别人贡献什么?我们真的舍得为别人贡献什么?
其实这是我个人自行忏侮的话,在这里讲实在也是很惭愧,因为我觉得大家的修持都比我还好,每天总是一大早,就有人在楼上念佛,拜八十八佛,在那里礼佛忏悔修行,大家这个年纪就会这样子做,想当年我都还在睡大觉、做大梦。一直到现在,到医院里头去,常看到这个生死挣扎的痛苦,回过头来才想要快马加鞭向各位看齐,希望大家能够好好的把握在学校的时间好好的修学,以后才有这种力量来帮助别人,你要负担如来的家业啊!
阿弥陀佛!
郭惠珍医师生病时,血书慈云忏主净土文,与台中莲社结缘。
‘学医与学佛’外一章
郭惠瑛寄自美国威斯康辛州
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
今夜清风明月下
我仍在园中种满莲花
敬爱的莲友们:
莫忧我花几时开
回首快将己花植
再度接到《明伦月刊》学长的越洋电话,要我写一篇文章,作为‘学医与学佛’的尾声。原因是许多善心人士因为看了家姊郭惠珍医师这篇讲辞之后,深受感动,有的向《明伦月刊》打听郭医师的消息,有的甚至要捐款帮助她行医……因此,《明伦月刊》希望能藉此文向大家致意并做个交待。
※ ※ ※
是早该写这篇文章感谢所有关怀家姊、关心众生慧命的师长、莲友们了,然而每当这感激之情宣泄之时,总是自惭形秽,不敢付诸笔端,更不敢公诸于世。此刻,更是千头万绪……好吧!就从这里说起吧!
四月下旬的一个晚上,忙碌得几乎整年都没有互通消息的家姊突然打电话来,第一句话便有板有眼的说:‘一心皈命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!’
‘阿弥陀佛’!我想老姊想必又要提醒远在异乡的妹妹念佛吧!
‘通知你一下,末学要往生了!’
‘你看到阿弥陀佛要来接你了吗?’
‘还没,可是有其他的信号。’
‘什么信号?’
‘一个肿瘤—是卵巢癌,很大,一般来说不会超过六个月……’她讲话的口气俨然是一位肿瘤科医师在向病人的家属说明病情,一点儿也不像一个癌症病人自己的陈述。
我怔了一下,说:‘菩萨,还有许多众生需要您度哩!’
‘虚空界尽、众生界尽、众生业尽、众生烦恼尽,我愿乃尽,而虚空界乃至烦恼不可尽故,我此愿亦无有尽。’
‘可是,你有把握吗?’
‘虽然尚未一心不乱,但是信愿具足。往生与否,全凭信愿之有无。’
我心里想:她真是信愿具足了,阿弥陀佛一定会来接她的。对一个学佛的人而言,往生是一件最美妙不过的事了,我觉得此刻说一些留她的话都太俗气了。可是我还是问:‘那你还上班吗?’
‘唉!该去的我都去了,只是最近脚肿起来了,比较不方便……你放心!有人护持我念佛,照顾得很好……’
我心想:‘老姊啊!生这么大的病是唯一叫你休息一下的办法吗?!为了那三年肿瘤科医师的卖身契,谁叫你早点离开那日夜劳碌,与病、死纠缠博斗的地方,你都不肯的,现在,你终于要解脱了!’
‘好了,’她继续说:‘我打电话告诉你是要你也要早有心理准备,我看了太多人临死慌慌张张的……平常就要把死字挂在额头上,用功念佛!你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吧!我临终通知你,你远在美国也赶不回来八小时之内帮我助念了!’
‘阿弥陀佛!’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……
※ ※ ※
五月中旬,我回台湾看她,当时,我是打算回去助念的。
当我看到她时,我几乎忘了她生病的事,仍是像从前一样,两个人都笑得很夸张。
‘哈!我就知道你会跑回来!’这才提醒我为什么回台湾。
‘煞不免(当然要)回来看你的瑞相啊!每天诵弥陀经,念著莲池海会佛菩萨,莲池海会佛菩萨……一想到你就要是其中一尊了,就觉得好美哦!想到你就要到那黄金为地的净土,与诸上善人聚会一处,便法喜充满!’
‘说真的,我从知道自己长一个肿瘤,心跳都没有多跳一下,我天天看这种病,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!’看得出她的心里真的没有为此起一点波澜。
家母这回也是意外的镇定,她常说:‘奇怪!我怎么烦恼不起来了?好像全交给了阿弥陀佛去处理就不担心了!’
我们母女三人常在一起念佛,家姊比较气虚时我们便采用‘轮念’的方式:家母念四句,我念四句,然后三人一起念四句。这样不但比较容易摄心,并且也较不容易累。念到法喜处,便‘欢喜相向’,露出会心的微笑。
有时候,家姊念佛念得‘欢喜踊跃’,从佛堂走出来,手舞足蹈地吟诵著日本‘妙好人’—才市的诗:
‘何其幸运,不死而往生。
生还净土。
南无阿弥陀佛。’
‘南无阿弥陀佛促我去,
未死便去往生。
南无阿弥陀佛。’
这真是她心里的话!
然而,一个癌症病人难道真的没有痛苦吗?从小到大,家姊不知患过多少疑难杂症,考倒多少医生,或许是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、饿其体肤、空乏其身、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’,在长期与病苦的挣扎中,培养了她的忍耐力。对一个能负荷万斤的力士而言,百斤的重物,又算什么呢?但是,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念,诚如她写给家人的信中说的:‘佛力加持,肿瘤是有的,但找不到生病的人、受苦的人。我也觉得很奇怪,一般人都会很苦,可是我很自在,说真的,人多半是吓死、烦恼死、负重死,我万缘放下,轻松自在。’
家姊并没有接受传统的治疗,她只是一心求往生,但是为了安慰关心她的人,她吃一点中药,并用小麦草灌肠。看她灌,好似一点都不痛苦,灌进去后,为了使小麦草汁彻底清洗肠子,她还得倒立十来分钟。我也常和她一起倒立,表示‘同事’(四摄法之一)。她让我觉得灌肠是一件很轻松有趣的事。有一次,我想‘同事’得彻底一点,便也试著灌肠,才知,那真是冷汗直流,一分钟都很难忍住的。然而,她却告诉我,她每次都利用灌肠后到厕所的路上练习念很慢很慢的佛号,学习安—详、自—在,到了厕所后还要‘常愿众生,弃贪嗔痴、蠲除罪法’。这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其他诸如肿瘤本身的痛、断食的苦,便不消说了。她这样的实践佛法,难怪她看起来不像病人,也难怪那肿痛会奇迹似地缩小。
有许多关心家姊的人向我打听她的情形,我常常不知道要怎么回答,于是我请教有智慧的她。
她毫不考虑,又手舞足蹈地说:
‘即使明天是世界未日
今夜清风明月下
我仍在园中种满莲花……’
我很满意这个答覆,可是我怕有人要追根究底,于是,我又问:‘如果问起你的病情呢?’
‘如果,是学佛很久的人问起,你就说—很苦—痛苦的挣扎,警惕他们,让他们好好用功!’她看看我,确定我听懂了,又接著说:‘如果,是初学佛的,或是还没学佛的问起,你就说佛力加被,有好很多了,增强他们对佛法的信心。’
这两个说法都是事实,就看我们怎么去看它了!
※ ※ ※
走笔至此,能说的也只是些感谢的话而已了,感谢日日夜夜关心家姊的亲友们,感谢为家姊念佛回向、拜山祈求的师父们、莲友们,感谢医院里示现病苦为家姊现身说法的菩萨们,感谢指导我们学佛的师长与善知识,感谢佛菩萨慈悲……在与家姊相聚的三个月中,我从未见过她为病痛哭过,却屡见她感激的泪……
觉得很抱歉的是,每当大家问起家姊身在何处,我总是不便奉告,或只是说她在一个阿弥陀佛变化所作的地方,实在是不敢劳师动众去探望她,一方面也为了顾及家姊的道业与病情……特此致歉。相信只要大家恳切念佛,必能心心相印,感应道交。
最后,录下家姊在以前住处黑板上的留言,与各位共勉:‘
即使明天是世界未日
今夜清风明月下
我仍在园中种满莲花
敬爱的莲友们:
莫忧我花几时开
回首快将己花植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