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漏的受有苦、乐、舍三种,其中没有自性的乐。苦受、舍受的自体不是乐容易理解,何以说乐受也不是自性乐?下面就抉择这一点,名言中没有一个自体的乐受,即没有不须观待他法,自己就是乐的受。多数乐受都是对苦渐息灭的分位错觉为乐,不是真正的乐。分三层讲:一、立宗;二、举喻;三、出因,即分别讲宗、因、喻三支比量。
一、立宗
【又能增贪现前乐受,多是于苦渐息灭位,妄起乐觉,全无不待除苦所显自性之乐。】
再者能增长贪欲的现前乐受,多是对于苦渐息灭的分位,妄起安乐的感觉,实际全无不观待遣除苦所显的自性之乐。
这里建立了宗义,指出乐受多是错觉,没有自性之乐。“又能增贪现前乐受。”前文讲由三受发起三毒,其中乐受生起时能增长贪欲,叫“能增贪”,“现前”是现在。就是这样的乐受,下面讲其本质。“又”是再者,在上文抉择的基础上,下面进一步抉择。实际上文都可看成广大行派的抉择,以下才是真正甚深见派的抉择,他讲乐是苦时有一个不共的讲法,乐受在名言中也不是自性乐,是观待苦灭而安立。
一般的理解认为苦乐舍三受都有自体,比如乐受我们认为它不需要观待苦受来安立,自己就是乐,换句话说,名言中三受都有自体,这里是抉择多数乐受都没有自体,是观待苦息灭安立为乐。这个意思平时讲得少,在甚深见派的教典中有明显抉择,其实广大行派的论典中也有讲到(后面会引《瑜伽》说明),但不明显,所以此处科判归在“依深见派”。
这样的乐受其本质“多是于苦渐息灭位,妄起乐觉”,大多是对于苦逐渐息灭的分位,妄起安乐的感觉。“苦渐息灭位”就是苦渐次息灭的阶段。“妄起乐觉”是虚妄地生起安乐的感觉,本来没有乐,只是苦在息灭,我们感觉安乐,因此这个感觉就是虚妄。“妄”是说它是错误的,本来不是乐,只是苦从大变小或从强变弱,我们错以为是安乐,因此这种乐觉是“妄”。比如夏天特别渴,终于到家能喝一口凉水,喝时感觉很乐,这就是“妄起乐觉”。因为是干渴苦在渐次息灭,苦息灭时我们产生错觉,感觉喝凉水特别痛快,很安乐。这个感觉正确吗?我们去考量,不正确,它是错觉,为什么呢?因为如果真的喝凉水很痛快,那一直喝就应当越来越痛快,并且喝得越多越痛快。实际不然,喝了几口解了渴,再喝就不是解苦,不会产生乐觉,会肚子胀发凉,再喝再喝就撑得痛苦死了。从这点就说明喝凉水的乐是错觉,是干渴苦借喝水消解而产生的错觉。
“全无不待除苦所显自性之乐”,完全没有不观待遣除苦所显的自性之乐,简说就是完全没有自性乐。多数乐受都是苦息灭位产生的错觉,不是真的有自性乐。自性乐是名言中有自体的乐,“不待除苦所显”,不用观待苦遣除来显明自己,自己就是乐受。“全无”是说多数乐受完全没有自性乐,换句话说都是对于遣除苦安立为乐,在名言中没有自体。
简单说什么叫自性乐、非自性乐?所谓自性乐是自体就是乐受,自体上与苦受和舍受不同。非自性乐是此处所讲,受生起后在名言中没有自体,只是对于苦减损而安立。此处讲现前大多数乐受都有这个特点,不是跟苦受、舍受别别不同有自体的乐受,它没有自体,不是自性乐,只是对于苦减损安立为乐受。
“多”是指大多,乐受中大多数都是这样,那就意味着还有少数不是。《瑜伽》中讲有五种乐:一、因乐,二、受乐,三、苦对治乐,四、受断乐,五、无恼害乐。因乐是发生乐受的有漏境等,它成为乐受的因,从因上讲它是乐。比如夏天喝凉水感觉很快乐,所喝的凉水就是因乐。第二受乐是由境发起了乐受,乐受本身就叫受乐。第三苦对治乐,是对治了苦以后产生的乐,即此处所讲的非自性乐,没有乐的自体。第四受断乐,第五无恼害乐,后面详细解释。
这样就看出乐实际有多种,苦对治乐只是其中一部分,应该还存在自性是乐的情况。但相比而言,苦对治乐占绝大多数,所以说“多”。有人说:后面说“全无……自性之乐”,不是说乐受中完全没有自性的乐吗?“全无”是说对治乐是全无自性之乐,只这一部分,多数的这部分乐是对苦灭产生的错觉,里边完全没有自性乐。不是说全部乐受,否则前面就不应说“多”,前面说多数乐受是错觉,后面说全部乐受没有自性乐,这自相矛盾,所以“全无”应当指前面的多数乐中全无自性乐。
一般在理解此处时容易走两个极端:一种是认为所有乐受名言中都有自体,跟苦受一样;另一种是学后认为全部乐受都没有自体,都是错觉。乐受中有一部分应当是自性乐,与苦受、舍受自体别别不同。其余多数乐受都没有自体,只是对于苦息灭分位做的安立。这是依《瑜伽》所说来理解此处。
二、举喻
对此立宗举喻例来说明。三支比量中有喻,这里是举比喻。
【譬如太走为苦,略为住息遂生乐觉,现见此是先生大苦渐息灭时乐渐次起,故非性乐。】
比如走得过度是苦,略微停下来就生起了安乐的感觉,现见这是先前生起的大苦渐次息灭时乐渐次发起,因此不是自性乐。
这是举譬喻说明,我们前面也举了喝水的比喻,这里举了四威仪中“行”的譬喻来说明此理。比如长时快走,走了很长时间的路就感觉很累,“太走为苦”,忽然停下来歇息,比如路边有凉亭,进去坐下来歇一下,“略微住息遂生乐觉”,就生起安乐的感觉。
前面走太累,现在好舒服,这时似乎有乐受。这生起的乐受是怎么回事?“现见此是先生大苦渐息灭时乐渐次起”,现见这是先前生起的大苦逐渐息灭时,乐渐次发起。这点容易明了,只要观察自身心就能现见。先前走路很劳累费力,忽然到凉亭里坐下歇息,先前的苦渐次止息。本来走路时心跳加速、血压升高,全身肌肉紧张酸痛,上气不接下气,整个身心处在高负荷运转中,很是劳苦。坐下来后不必费力,呼吸渐渐平稳,心跳逐渐恢复正常,肌肉得到放松,先前生起的苦在渐次息灭。这很显然。就是由它渐次息灭,我们就感觉乐。实际歇下时有没有乐?细心想它是一种错觉,是走路太苦,歇息时苦减弱乃至止息就感觉舒服,这个舒服不是真的有乐生起,只是苦在逐渐息灭,我们错觉为乐。
这种错觉很容易发生,苦乐上有,空间、冷热上也有,很多方面都有。比如空间上,坐车时会感觉两旁的树木在往后跑,这是错觉,树是静止的,是自身随车子往前跑发生了位移,就感觉树在往后跑。
再比如温度,把手伸到极度寒冷的冰水里,感觉冰冷刺骨,再放到八九度的水里就感觉很暖和,生起温暖的错觉。是不是八九度的水真的温暖?不是。是先前极度寒凉的水跟现在的水形成对比,寒冷减少了,我们就生起温暖的错觉。实际八九度的水也是凉的,人体体温是三十七度左右,超过这个温度才是真正温暖,低于它都是凉的。但由于两个凉水中,后面的温度提高了一点,手从前移到后,凉能减少了一点,就错以为温暖。
苦乐上也一样,走得很厉害时苦很重,歇下来时苦减少,减少时我们感觉乐,就像感觉八九度的水温暖一样,都是错觉。八九度的水还是凉,只是凉的程度小了点,我们就以为温暖。同样,没有乐生起,苦减少了一点,我们就感觉是乐。
这样就发现,这一类的乐受是苦渐息灭时渐次发起,“故非性乐”,因此它不是自性乐,名言中没有不同于其余受的乐受自体,换句话说名言中没有自体。
这是一个非常恰当的譬喻,很有说服力,不需要多思维,现量可以确认,可以说明上面立宗。
三、出因
这个比喻何以能说明不是自性乐?前面只说现见是这样,故非性乐,能不能讲点道理?下面再从理上确定比喻所代表的这一类乐受都非自性乐,给出能立因。
【若太久坐,仍复如前,生众苦故。若是性乐之因者,应如苦因,随其习近,其苦渐增。如是习近行住坐卧、饮食日阴等,亦应随其几久习近,便有尔许安乐渐起,现见太久惟生苦故。】
这段讲了两个因,证成歇息等乐非自性乐。上面“故非性乐”可从现见说明,也可由推理证明。说明比喻中不是自性乐,也就证明了上面讲的不是自性乐,因为这个具体例子反映的道理就是立宗。两因要合在一起证明,不是单一证明。
(一)第一因
“若太久坐,仍复如前,生众苦故”,如果坐得太久,仍会像前面一样生起众多苦恼的缘故,所以不是自性乐。这是第一因。
上面讲走路很辛苦,忽然歇下来,这时感觉的乐是错觉,不是自性乐。为什么?因为如果坐得过久就不成乐,还会跟前面一样生起众苦。也就是刚坐下来会感觉舒服,一直坐下去,一小时、二小时......十小时.....,就会生起苦恼。我们都清楚,坐太久不动也很难受,这说明坐下歇息不是自性乐,后面进一步补充。
为什么坐太久生苦就说明坐不是自性乐?下面进一步解释。这里有个“故”字,下一句末后也有“故”字,所以这是两个理由。第一个理由在成立时还须进一步解释,这样就有第二个理由。第二因不是单独证成非自性乐,是与第一因合一起证成。
(二)第二因
如果是自性乐的因,就应当如同苦因一样,随着不断受用,苦渐渐增长。就像这样,受用行住坐卧、饮食日阴等等,也应当随着有多长时间的受用,就有那么多的安乐生起来,但现见不然,受用这些法,时间一长全都是生苦,不是生乐,这说明这些都不是自性乐。
这个理由分两段讲,首先讲如果是自性乐,受用时会有什么特征;其次说行住坐卧等受用时都没有这个特征,所以不是自性乐。
1.自性乐受用时的特征
“若是性乐之因者,应如苦因,随其习近,其苦渐增”,如果是自性乐的因的话,就应当如同苦因一样,随着有多久习近,就有苦渐次增长。
这点是决定的,如果某法是自性乐的因,受用它能生起自性的乐,由于自性乐本体是乐,不断受用不断产生自性乐,那乐就应当不断增长,自性乐有这个特点。
“应如苦因”,就像苦因一样。如果某法是痛苦的因,“随其习近,其苦渐增”,随着串习、受用,苦就会渐次增长。因为法是痛苦因,受用会生起自性痛苦,不断受用自性痛苦不断累加,就会越来越痛苦,受用苦因有这个特点。比如手一触碰到火就会生起痛苦,因此火是苦因,它有个特点,越靠近苦就越增长,手放在火上烧肯定是苦,越烧就越痛苦,不会烧到某时变成乐,这很显然,因为它是苦因。
如果某法是自性乐的因,那受用时安乐就会一直增长,就像苦因受用时苦增长一样,自性乐的因应有这种特征——越受用越乐。
“如是习近行住坐卧、饮食日阴等,亦应随其几久习近,便有尔许安乐渐起”,像这样习近行住坐卧、饮食日阴等,也应当随着有多长时间习近,就有那么多安乐渐次生起。
“如是”跟上面的“如”对应(“应如苦因”),“如”是譬喻,就像苦因习近它苦渐增一样,如果这些是性乐之因的话,受用它越长,安乐就应逐渐增长。
“行住坐卧、饮食日阴”,这是举了几个例子。“行住坐卧”是四威仪,“饮食”即饮料、食物,“日阴”是天热时在阴影下乘凉。这些都会生起乐受,但是不是自性乐?此处来观察,如果能生起自性乐,就应当随着不断受用一直增长乐,但实际不然。
2.四威仪受用时无此特征
下面就来观察行住坐卧等,发现随着时间增长,后来不是一直在增长乐。
“现见太久惟生苦故”,现量见到受用太久唯生起痛苦的缘故。比如行走是一种乐,坐太久感觉身心封闭,出去散散步就会身心舒畅,感觉很乐。如果它是自性乐,就应当一直散步乐越来越增长才对,实际不然,一开始身心放松快乐,后面时间过了度,一直走就越来越累苦,后面纯粹变成痛苦,所以它不是自性乐。
其他“住坐卧”也是如此。比如坐下来感觉是乐,因为之前站或走太久,但是不是自性乐的因?如果是,就应当像苦因不断受用会增长苦,不断受用坐也应当越来越乐。实际不是,不断坐一开始乐,后面就变成苦,越来越苦,苦不断增长。躺卧也是如此,一天辛劳之后躺在柔软的床上是种享受,感觉很舒服。它是自性乐吗?如果是,就应当一直躺下去安乐不断增长才对。实际不然,躺过七八个小时再继续躺,就不舒服了;如果躺上十二个小时,浑身难受;躺上二十四小时简直无法过下去;一直躺,后面就痛苦不堪,说明它不是自性乐。
“饮食日阴”也是如此。特别饥渴时受用饮食会有安乐生起,如果是自性乐,一直吃喝安乐会一直增长。实际不然,没人会这样,只是在消除饥渴的阶段进食才有乐觉,过了这个阶段,吃饱喝足还在不断吃喝就成苦了。“日阴”也一样,天非常热时到凉阴下乘凉感觉舒服,但一直待在那儿,凉阴加重,后面乐也会消失变成苦。其余还可以举例,都摄在“等”字当中。
这是第二因,实际是具体解释第一因,太久坐后来生苦,何以能证成非自性乐?第二因将其中道理讲清楚了,如果是自性乐,一直受用就应该一直增长乐才对,但实际不然,后面就出现苦,所以不是自性乐。第二因也可以广为理解,是讲出了这一类乐不是自性乐的理由。
到此就明白,乐受中的大多数,即对治乐,都不是自性的安乐,在名言中没有自体,纯是在苦息灭时产生的错觉,是对苦息灭做的假立。这样的安乐实际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,此处举出了“行住坐卧”四威仪、“饮食日阴”等等,现今我们遇到的乐多数都算在对治乐中,没有乐的自体,纯是苦在减少。
恭摘|归乡法师《菩提道次第广论讲记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