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则很有意思的藏传佛教比喻:我们的身体就像一幢房子,视觉、听觉、嗅觉、味觉、触觉,就像是这幢房子的门窗,房子里住着一只疯猴子──它就是我们的“心”。疯猴子精力充沛,到处乱闯乱窜,试图从各个门窗出入,一刻不得闲。一会儿你想吃东西了,疯猴子怂恿你去厨房,带着你翻箱倒柜,它说:“吃泡面吧!滋味可好了!”当你开始拆泡面袋时,它又说:“不不不,还是烤个披萨吃吧!”当你不知如何是好,疯猴子又跟你说:“一边吃饭,一边看电影才痛快呀!走吧、走吧!”于是你拿着食物,被它领着,匆忙地去客厅测试电视机。电视机刚开,疯猴子又提议:“不管电影了,我们还是打电动吧!”翻来覆去,我们跟着疯猴子跑个不停。如果你厌倦了它,企图将它赶走,它偏偏就只在屋里待着;本来你对它的烦厌,又因为压力而转为忿怒或恐惧。疯猴子就在屋里,不断左右你的决定,彷佛成为你的主人。我们都有一个疯猴子般的心,不知道疯猴子存在的人,被带着日夜奔忙;知道有疯猴子的人,如果不知如何应对,可能也会觉得泄气,拿它没有办法。又因为受到身边因缘条件的影响,每个人都将疯猴子养成了不同的面貌。
当一个电影演员,要在一群人之中脱颖而出,让观众一眼就看见你,这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结果。所以我说,作为一个演员,一定要非常自我中心──就算你的本性并非如此。你的登场是所有工作人员努力的成果,每一位同仁各司其职,举凡服装、发型、化妆等,无一不是要将你拱成最亮眼的明星。我的本性低调,不喜欢这样的生态,但从影3、40年,出于敬业,也必须得这么做,于是我心中的那只疯猴子逐渐被养成了一种孤傲的态度。
作为个人,我有我的顾忌,但随着修学佛法,从事公益事业的时候,想着怎么利他,就可以放下这些堆叠起来的自我。创立壹基金时,有朋友看到我的辛苦,说我为了公益,把自己变成了个“孙子”。我想的是,如果连“我”都不存在,姿态像个孙子又如何?在这个层次上,佛法真正带领我从小我走向大我。
但即便是大我,终究有一个“我”,甚至可能会因为自觉大我更了不起,而使这只疯猴子用更幽微、更具技巧的方式,在屋子里支配摆布。
其实,在疯猴子的场景背后,还有一个清明不动的“心性”,这又称为“觉知”。以警匪来比喻,当警察站出来,匪徒自然不敢轻举妄动;当觉知在的时候,疯猴子就会稍微安分一些。透过禅修的训练,以平静专注的力量,收敛感官的纷乱,使疯猴子逐渐安定下来,让觉知成为这里的主人。
近年的闭关与禅修,我不断练习观看自己的烦恼──也就是那只疯猴子的诸多作为,就只是看着,不与之互动,渐渐地,我可以感受到摆脱疯猴子影响的自在。但是,追求这份解脱感受的完美主义,让我在一些课题上,难以放下曾经的过错而责怪自己;我不计算我的成功,但我在乎我的失败,这类型的执着,不大不小,始终根深蒂固地存在。
后来我开始学习接受自己的错处,不要求自己是完人。在修行的路途上,我们永远是还有进步空间的学生,直到有了这番认知才发现,承认自己是一个不完美的人,这样的感受很好。好像那只善于学习与伪装的疯猴子,在觉知的光明之下,益发平静柔软。
心性与觉知的保持,有赖勤加练习,这有如学游泳,在了解游泳知识之后,一定要实际下水练习,若不下水,就不能体会真正的情况。经过反复练习,身体记忆这些技能,直至成为本能反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