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 : 冯学成:禅家独爱曹溪月,照彻澄潭古道场——怀念佛源老和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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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  发表于: 2013-09-23 12:01

0 冯学成:禅家独爱曹溪月,照彻澄潭古道场——怀念佛源老和尚

每一个人的人生里程都会出现一些转折点,我自己则有多次转折,而且每次转折都是与佛教尊宿有关。如今我是六十多岁了,回忆自己所走的路,好象是处处碰壁,走投无路。但每次走投无路之时,总会“柳暗花明又一村”,每次都会发现只有佛教之路可供自己前行。

上山下乡时见到海灯法师,经海灯法师介绍去亲近本光法师,从而获得了相应的佛禅的资粮,这是第一次转折。孔子“十五而志于学”,我当年二十,虽晚而犹未晚也。二十六岁时入狱,后被放到康定新都桥农场上柏桑中队。上柏桑海拔3600米,雪山草原、活佛喇嘛、朴实俊朗的康巴汉子与我共度,我当作闭关,这是第二次转折,是绝境中的转折。1983年元旦平反回成都,“三十而立”之后又三年,才回到本光法师身边,旋即亲近贾老。在贾老身边,真正品尝到本光法师所示的“罢教亦罢观,著力向上参”的风光,这是第三次转折。1999年佛源老和尚涖临成都,为文殊院圆寂的宽霖老和尚举火。我到佛老下榻处拜见,佛老当即邀我到云门寺去,这就与云门寺结下不解之缘。到云门亲近佛老,受佛老的激励呵护,就是我人生的第四次转折,这已是“五十而知天命”之年了。

本光法师承太虚大师,是临济宗的传承;海灯法师于1956年在云居山时,接了虚云老和尚沩仰宗的法;贾老禅修得力于维摩精舍的袁老太爷,但又自有主张。在海灯法师和本光法师身边时自己尚年轻,虽受教而不知其然。在狱中“闭关”八年,没有本钱打妄想,要安心志不得不对所学反复咀嚼,终于有个入处,这才有见贾老的一点本钱。见离欲老和尙时他已百零六岁,两年后离欲老即圆寂,亲近并不多。

本光法师是在1987年才回归寺庙,先是上海静安寺请他回去,一年多便归养于成都昭觉寺,与太虚大师座下众多著名法师一样,本光法师一生未当上方丈,在他身上也没有感受到丛林的威势。海灯法师虽早在民国时就在梓橦七曲山大庙当上方丈,在云居山时虚云老和尚也给他送座当方丈,晚年在江油观雾山再当方丈。但他的名言是:“第一莫住城市,第二莫住大庙,第三莫当方丈。”故其一生如闲云野鹤,与拳艺伴其一身,虽有丛林禅僧之气,但并不甚重而象武僧。

论年纪,佛源老和尚比海灯法师、本光法师小近二十岁;论学问,佛源老和尚也不及本光法师本具的家学渊源、北大历史系的高材生和佛教上层知识圈这样的因缘。也不如海灯法师的赫赫武名和接人待物的机趣。但佛源老和尚是一本色衲僧,自始至终是虚云老和尚的追随者,是虚云老和尚愿力的荷担者。我初见佛老时便为其丛林威势所震撼,这是肩担南华、云门二祖庭而带来的威势,这是海灯法师所不具有的,更是本光法师万难具有的。所以海灯、本光二老以法师之名终其一生,而佛老则是丛林中公认的禅师!

为什么不说“四十而不惑”?容我一一道来。1988年,贾老推荐我参加四川省佛教志的编纂,两年后我与编修同仁一起编辑出《巴蜀禅灯录》。1992年四川省佛学院恢复,贾老又推荐我去任教。四川省佛学院院长是遍能老和尚,这位老和尚与本光法师是北京柏林佛学院的同学,1926年二十岁时当上乐山乌尤寺的方丈。遍老少年时曾为前清翰林赵熙的书僮,与上层士林甚有交情。故抗战时马一浮先生在乌尤寺建“复性书院”,若不是遍老免费提供乌尤寺内“尔雅台”这一绝佳胜地,哪有后来那段佳话。

“不惑”的这十年是我创作的高峰时期,先后出版了《四季禅》、《生活中的大圆满法》、《心灵锁钥》、《棒喝截流》、《明月藏鹭》等,还为台湾佛光山写了《洞山禅师传》和《中峰禅师传》。同时还在四川省佛学院和四川省尼众佛学院任教。尽管贾老在成都弘扬禅宗,但成都寺庙当时对宣扬禅宗还是有所顾忌的。清定上师在昭觉寺力演金刚法门,隆莲法师精于国学,但在其道场也是恪守能海上师的传承。遍能老和尚也精于国学,且是佛教教育界之元老级人物,办佛学院仍局限于教下的启蒙。记得我的《心灵锁钥》、《棒喝截流》出版时呈送给遍老及四川省佛学院的几位法师,教务长兴冲冲地对遍老说:“冯老师的书写得好呀,对禅宗的介绍也很到位,是否可以让冯老师开讲禅宗的课!”结果遭来遍老的一顿痛斥。遍老又把我招去,说:“冯老师,不是我不让你开禅宗的课,实是如今学僧们底子太薄了,佛教基础知识尚不具备,对中观、唯识一无所知,让他们去学禅宗哪有资格,弄成文字禅、狂禅就神仙也没法冶了。”我当然领会遍老的一片苦心,实际情况确实如遍老所说。当年袁老太爷办维摩精舍弘禅也面临同样的困境,所谓环境、氛围、气场如此吧!

但初见佛源老和尚时,佛老说:“冯老师,我是知道你的,《巴蜀禅灯录》是你编的吧,让四川历代祖师威光再现,你与祖师们有缘啊!”佛老又说:“你其它几部书我也看过,都不错嘛,我请你到云门寺去住住,我那里也有佛学院,你在云门想讲什么就讲什么。”佛老是禅门尊宿,是虚云老和尚座下最为得力的几位传人之一。海灯法师就够有气势了,佛老话其实并不多,但比海灯法师有静气,眼神也更清彻有力,身上更是罩着一团罡气,这是凝聚着祖师丛林的威势和肃穆之气啊!佛老回到云门寺后,几乎每半个月就给我来电话,反复请我去云门看看。虽深感佛老礼遇,当时我仍在四川的两座佛学院仼教,只有放寒假时才能去,于是只好答应佛老春节前去朝礼云门。

四川省佛学院因遍老1997年圆寂后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,尼众佛学院也不适宜我,因为尼众佛学院有未满六十的优婆塞不能任教的规则,那年隆莲法师患病不能上课--学院有一半多的课都一直是她老人家在上。院领导要我去代课,我说我才四十五六,哪敢去啊!院领导说,说你六十也没有人怀疑,莲师短期内肯定上不了课了,你就发心顶顶吧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于心不安。当时佛老有弟子在尼众佛学院学习,就是云门小西天的明池尼师,是她向我介绍了佛老和云门,并在后来把我引荐给佛老。

在这十年里,海灯法师、本光法师、离欲老和尚、贾老及维摩精舍几位老人先后谢世,我亦因著力过猛身心憔悴不堪,疲惫不堪,上课早是力不从心,也想到云门山里去养养。虽然在文殊院、宝光寺多年,却未能感受到禅宗气象。南华寺、云门寺是虚云老和尚重建的,佛老1953年起就住持云门,1992至1999年间又住持南华,这两处禅宗祖庭是我梦中也想去朝礼的。何况我的老师们已一一谢世,亲近佛老这位禅门宗师更是有抑制不住的冲动!

1999年12月未,成都隆戒师欲到云门佛学院学修,他父母上门与我商议。隆戒师是老红军的孙子,他父母是我朋友的朋友。隆戒少儿时曾随其父母到昭觉寺,一去便对寺院发生了兴趣,常跑到方丈寮去看清定上师,上师对这小孩也特别喜爱,常抱在怀里为他颂几句经。这样,隆戒对读小学、中学毫无兴趣,成天往庙里跑,还要求出家。他可是红色家庭啊,他父母极力反对,可又拿他没法。我那位朋友介绍他父母来找我,谈了一番话后,他父母感到出家也是有出息的,终于同意他出家了。我把隆戒介绍给乐至报国寺的昌臻法师,昌臻法师先是对这位老红军家庭的孩子不敢接纳,碍于我的面子,又经过半年的考核,才终于为他剃度了,那年隆戒14岁,时间是1997年。

到了1999年,隆戒联系上了云门佛学院的教务长明舒法师,明舒法师同意他到云门学习。这位明舒法师是四川大学的研究生,是陈兵教授介绍他到云门出家的,他可是新中国第一位出家的研究生,曾闹出好大的风波。佛源老和尚对他寄与厚望,不多年受戒后,便让他担仼云门佛学院的教务长。

我们于12月30日乘飞机到广州,同行的有隆戒的父亲陈先生,还有在爱立信当工程师的易光府。当时我在广州只番禺有朋友,我朋友先把我们接到番禺住了一夜,第二天派了辆车送我们去云门。当时高速公路好象未通,走的是国道,到了南华寺时,我们便进去拜六祖菩萨。朝礼南华寺是每个学修禅宗者的理想,特别是我这样把禅视为生命的人,何况佛老在南华寺住持了8年,今年刚从南华寺退院。

那天南华寺的香客不多,祖师殿的香灯师见隆戒是出家人,他又崇敬佛源老和尚,简单交谈几句后便准许我们进殿去礼拜。礼拜六祖大师是我学佛以来多年的愿望,一部《坛经》不知颂读了多少遍,在新都桥农场时更常背颂思索《坛经》,以化解心中的迷茫,并从中汲取智慧和力量。今天终于得以在六祖大师身边,瞻仰大师清癯庄严的神彩,心里激动不已。

祖师殿里有三尊肉身菩萨,除了六祖大师,还有憨山大师和丹田祖师,都被供奉在古朴精美的佛龛内,这是佛源老和尚住持南华时为祖师们修建的。后来看到《虚云老和尚年谱》,其中有抗战时这三尊肉身菩萨在云门所拍摄的照片,仅六祖大师身上披着一件袍子,而憨山大师、丹田祖师都是光着身子,布条都没有一点啊!这是日军进犯粤北,进攻韶关时,虚云老和尚怕祖师肉身有损,便秘密移到云门。那时寺庙多可怜啊,这还是有虚云老和尚在,而其它寺庙的困境就可想而知了。

礼拜了六祖大师后便去拜憨山大师--也是我仰慕已久的祖师。说来令人惊奇,礼拜时感到有一团极轻柔祥和之气把我托住,三拜亦复如是,而拜六祖、拜丹田时则没这种感觉。拜毕祖师,又拍照留影沾光,奇特事竟又出现了。我们多人多次分别在祖师座下留影,唯独我在憨山大师下面拍的那张片子,大师头上竟有一大团佛光。拍照的是易光府,他可是爱立信的工程师,是最先玩数码相机的人。拜别南华,登上汽车,易光府打开相机一看,居然惊了一下。我受本光法师影响极深,平生不喜怪力乱神,但对这次的感受还是欣喜,一是感觉与祖师、特别是与憨山大师有缘。二是自98年来,精神极为困顿,血压常仅60到70,好多医生都劝我住院治疗,但我认为何须去治,养养便可自愈。虽是如此,还是因困顿而影响学修,于是默默祈祷祖师加持,发愿病好之后,更好的为祖师道场服务。

南华寺到云门不过四五十公里,一小时就到了。到了客堂一问,佛老到广州开省政协会去了,明舒法师也因公外出,得过两天才回来。知客师安排隆戒师先住云水寮,进佛学院得等教务长回来决定。隆戒师的父亲和易光府安排到客房。这时佛老的侍者来光师来了,他侍佛老在成都时接待过我,知道我是佛老的客人,便安排我住祖殿--供奉云门祖师之处。

那时正值雨季,云门山的雨淅淅沥沥已下了多日,殿内如同水帘洞一般。我先礼拜云门祖师--据《虚云老和尚年谱》记载,民国时云门祖师尚有肉身,如今只有佛老平反重回云门后新塑的像了。祖殿西后侧有单房,正好在山脚下。云门寺的祖殿、法堂--藏经楼、方丈寮从东到西一字排开,都位于云门山脚下,雨季时底层湿漉漉的。让我住的那间单房长无人住,床单被子如拧得出水一般。初入云门,能被安置在云门祖师身边,心里只有激动,哪里会去计较干湿,故当晚睡得极为香甜。

第二天,隆戒师的父亲要赶回成都上班,易光府也要赶回广州开会,而佛老则在广州得开几天政协会,于是我就陪同他俩先到广州,过两天再回云门。

我在番禺呆了两天,隆戒师打电话来说,佛老回来了,知道冯老师已到云门,正在客堂发火要人呢。还说明舒法师也回来了,已安排他进了佛学院。我急忙找了辆车赶回云门,这次走的是高速公路,原来高速公路早通了,我那朋友是为了让我看飞来峡,也方便到南华寺,所以上次才走国道。
一到云门,就直奔方丈寮,佛老已在方丈寮内的客厅等我,我急忙上去礼拜,佛老把我扶起来,说:“冯老师,欢迎你来云门,就在这里多住段时间吧。”佛老吩咐侍者上茶,又抓了把水果、糖果给我,说:“冯老师,你一定要在云门佛学院给这里的孩子上上课,你讲禅宗讲得真好啊!这里是云门宗祖庭,当年(虚云)老和尚辛辛苦苦把祖庭恢复起来,还没有人讲过禅宗,这怎么行!”这时聚在方丈寮的师父、居士来了不少,明舒法师也来了。佛老对明舒法师说:“你们都是四川老乡(明舒法师是铜梁人),你可得好好照顾冯老师啊,他以后就是你们佛学院的教授了。”

云门寺昨天就放晴了,阳光明媚,在寒冷的腊月中显得那么温馨。佛老说:“终于放晴了,我们到外面去走走。”佛老的装束极为简朴,身上仅被了一件陈旧的短褂,不象别的方丈大和尚长袍挂珠那么堂皇庄重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只是庙里的老清众呢。佛老随手提着拄杖,拉着我先在各殿瞻礼,又带我到虚云老和尚纪念堂去礼拜。

虚云老和尚纪念堂在寺庙西北处的一小山谷内,周围林木掩映,花木甚艳,正下方还有一放生池,高大的楠竹林满山满谷,环境极为幽雅。纪念堂下是佛老为虚云老和尚建的舍利塔,为印度佛塔造型,下侧刻有佛老亲笔书写的的颂文。我随佛老拜了舍利塔,拾级而上到纪念堂。纪念堂门侧有一幅虚云老和尚离开云门时自撰的一联,看后令人欷歔不已:“坐阅五帝四朝,不觉沧桑几度;受尽九磨十难,了知世事无常”。纪念堂内有一大理石的虚公造像,两壁间绘着虚公出世及弘法因缘。我再随佛老在像前礼拜。佛老眼中噙着泪花说:“冯老师,老和尚一生多苦啊,你看老和尚留下的那些照片,全是愁眉苦脸,没有一张开心的,从未见他笑过。弘法不易,道人难觅,世间魔障太多,老和尚怎开心得起来呢!”佛老说的是当年的实情,也是如今弘法的忧心处,要想佛教再现唐宋时的辉煌,除非百十位菩萨降世啊!

佛老还带着我在小西天和各处走走瞧瞧,在今天建释迦宝塔的高处上,佛老为我讲述了虚云老和尚重建云门寺时的艰辛和规模。佛老说:“如今云门寺全是照老和尚当年的规制加以更新的,山里潮气重,雨水多,所以把殿堂僧舍加高至二、三层。天王殿外原是水田,填高起来建了放生池。东边是香港愿炯法师他们发愿在建的新佛学院校区。农田如今还剩下百十亩,种两季谷子和蔬莱,农禅并重的传统不能丢了。寺院背后的慈悲峰至桂花潭,山林总共三千余亩,这些都是落实宗教政策以来,为云门争取回来的地产。这本来就是云门寺的产业,可惜公路内外那几百亩地要不回来了,这都是当年老和尚带领僧众们辛苦开垦出来的啊!”

后来佛老还多次给我讲“云门事件”及其给寺庙、僧众带来的麻烦,有些故事《虚云老和尚年谱法汇》里记载有,有些就记载所无了。当时我对佛老的感觉是如一恪守职责的生产队长,不象禅门高僧,总是在唠叨过去和现在的家当,而且是那么的辛劳和执着。但忽然想起三圣访雪峰公案,心里不觉一亮:

三圣谓雪峰:“透纲金鳞,以何为食。”雪峰云:“待汝出纲来,与汝道。”三圣云:“千五百人善知识,话头也不识。”雪峰云:“老僧住持事繁。” “老僧住持事繁”,这是虚云老和尚和佛老一脉相承的家风。明清以来,中国佛教衰微日甚,近代更是频受冲击。若无虚云老和尚的卓绝努力,寺庙这一佛教根本重地断难维持,这可不是凭文章著述守得住的,三藏十二部也须得有寺庙安僧、养僧才有活法。

回想太虚大师及支那内学院当年的盛况,失去了寺庙的支撑,在无常中便零落难觅,本光法师、海灯法师如此英杰尚是如此 ,不如者就更无能为力了。如今中国佛教的重要阵地,如南华、云门、云居、宝峰、弘法、东林、柏林、四祖等祖庭,俱是虚云老和尚及其亲炙弟子本焕老、佛源老、一诚老、净慧老、传印老所维持,其再传弟子更是遍及全国各地寺庙。有了这个基础,再逢若干法缘,中国佛教的再次复兴便不是无根之木了。

佛老也仅是我初到云门,向我讲述虚云老和尚及云门寺时语言比较多一些,以后就极少说什么了,要说,也就是冬参夏学,农禅并重等丛林规制。那天晚上,佛老把我安置在方丈寮的二楼客房,佛老自己住三楼。因是隆冬,云门虽处岭南,但也属山区,早晚温度也较低,佛老还亲自为我端来了炭火取暖,真让我过意不去,只好老老实实当了一次“客”。晚上反来复去睡不着,躺着作了首诗,第二天早上呈给佛老:

曾畏禅灯没大荒,常思祖塔奉心香。岭南风物今非昔,世外玄机宫与商。
妙喜憨山文尚在,韩公苏子意犹扬。如今得见曹溪月,又照云门古道场。

佛老看了,随即书写出来,并在后面和了一首:

时节因缘拓大荒,全凭智者播心香。人间默默流今古,世态纷纷仔细商。
放眼始知道德贵,回头方见觉花扬。禅家独爱曹溪月,照彻澄潭古道场。

初到云门,见佛老古朴,以为他老不善文辞。结果是不假思索,把我那首诗写完,和我的也就随之而成,这引起我不小的惊讶。因为我对古诗词还满自负的,对近人的常看不入眼,但佛老挥之而就,不仅工稳慎密,立意也高出许多。“回头方见觉花扬”,后来我才领会到其中的深意。俗话说的“事后诸葛亮”是贬意,但却是真理,哲人们多是在“回头看”中,才认识今天、明天,并从中升起智慧的。

用过早餐,佛老在方丈寮客房内陪我品茶,并不时往我手上送糖果、水果。我先以为这是佛老的优待,后来才知佛老的平常心、平等心,他对客人一贯如此。佛老对来云门的常侍老居士、香客十分客气,但对常住的执事师父们却十分严厉,对十方来参的禅和子们更不假辞色,这时我才第一次实打实的看到禅门棒喝的威势。

一位外来比丘在方丈寮的门槛外迟疑,不知是当不当进来参。佛老虽背对着门,但因不时回头招乎香客,早就看到了他。见他如此迟疑,佛老高声道:“干什么的!”其声犹如一声霹雳,我当时着实惊了一下。而那位比丘赫得逃之夭夭。也有不怕的,有一位比丘端直进来,佛老瞪他一眼吼道:“来干什么!”那比丘说“顶礼和尚。”立即便礼拜下去。佛老提起拄杖,反手便劈在他背上:“拜个鬼!”那比丘不惊不怖道:“谢和尚!”如此等等,佛老就在这平常中为我演示了禅宗的棒喝及其机趣。看他老伸头一瞋,回头却喜;斥声未绝,笑语又来,以喜怒作佛事而随机接人,这等功夫实是我在本光法师、海灯法师、贾老处所未见。

佛老送了我一部台湾版的《虚云老和尚年谱法汇》,我仅一天便浏览了一遍,看到“云门事变”的有关章节,明舒法师又向我细说了佛老在“云门事变”的严峻事态中,不顾己身安危,以智以勇,逃出被重重围困的云门寺,到北京求救,方解云门一寺僧众和虚云老和尚之厄难。明舒法师还为我讲了佛老在阶级斗争年代在南华寺“劳动改造”,特别是在文革中舍命保护、秘藏六祖大师灵骨等惊心动魄的故事,令我欷歔不已。

当时正值云门寺打禅七,禅七得腊月三十才结束,僧众们有的参与打七,有的护七,佛老也要参与,并不时讲些开示,总之都在为禅七忙碌。我不敢多打扰,住了几天便向佛老告假。佛老说:“云门宗传自南宋而绝,(虚云)老和尚不忍祖师灯焰灭绝,于是在云门寺这一云门宗的祖庭,在云门祖师像前发愿绍继云门宗脉,将云门宗的传承传给我们几位。望冯老师能为云门撰一部宗史。”佛老的信任令我十分感动,当即我便应承下来。辞行时,我又呈上一首:

云门古殿浴金晖,万里鹏程下翠微。入寺祈随偃祖去,礼香欲侍虚公归。
当年有志追唐宋,如今无心说是非。难舍佛源老和尚,晨曦为我启禅扉。

佛老仍是书写一幅和我:

灵山古殿沐金晖,遍地霞光映翠微。有道方思追祖德,空心及第揖芳归。
禅风灿灿扬唐宋,翰墨如如觉是非。笔底生花饶万物,生机勃勃启心扉。

就是佛老这首诗,给了我完成《云门宗史话》的勇气和力量。拜别佛老,明舒法师送我到韶关火车站,车票早已买好,并附上佛老给我的一份礼金。明舒法师说:“师父交待了,成都到广东坐火车又累又费时(当时得四十多小时),以后就乘飞机来,我们到机场接。一应费用都由师父料理,冯老师尽管来就是。”又说:“师父对你太有情义了,我们都羡慕啊,开春一定到云门寺来讲课!”


以后我是春秋两次到云门佛学院讲点课,先是在祖殿旁的一间屋内讲《禅林宝训》、《中国禅宗史》概要。2001年新佛学院部分落成,就迁到新佛学院讲课了。《云门宗史话》也于2000年底完稿,打印出来就呈与佛老审阅。那个春节期间,佛老对这部《史话》不仅细看,还详加校勘,标出其中百十处错、误之处,更正后即付与刊印。听侍者来起师讲“老和尚太搞笑了,看冯老师的那部稿子时,开始是笑,乐呵呵的。我问:‘师公,你笑什么?’老和尚说:‘你看祖师们多威风,那时云门宗发展得多宏盛啊!’但看到后面时又掉泪,我问:‘师公,你怎么哭了?’老和尚说:‘完了,完了,后来怎么弄成这样的局面呢!’”是啊,佛老全部身心都系于云门,其喜忧皆因之而发,何况还承担着虚云老和尚的嘱托。

当然,佛老少不了得给《云门宗史话》作序,在序中佛老说:“1951年春,我从湖南益阳到云门虚公老人时,只是一个粗知教理的青年比丘。在那年的八月初之,在云门丈楼六祖大师的真身前,虚老将云门法券授与我、净慧、法云等五人时,感到十分激动和幸福,同时又感到担子十分沉重。既为云门法嗣,就有继往开来的责仼。”“我委托冯居士写一部云门宗史,俾后之来者均能了解云门祖师当年的参学磨砺;对临济曹洞各家的手眼和作风是怎样追求、参究,方自成一体的;是怎样刮垢磨光,炉火纯青的;在云门宗风铸冶之下,成就了多少英杰俊才。”“今天,在虚公老人的苦心继振下,重续这一伟大宗派,凡为继承老人衣钵者,当应理直气壮,振奋精神,好好读一读这部《云门宗史话》,深刻吸取前贤的参究精神,将虚公老人一生提倡的‘三不’优良传统发扬光大。这‘三不’精神即是:不住城市,不住小庙,不住经忏门庭。将身心倾注在祖师道场,把禅风播扬光大,把明心见性作为终身奋斗的目标。”

这篇成于正月十五的序,恰好是佛老一生的写照,佛老的确是如实的、含辛茹苦地将身心倾注在祖师道场,并把禅风播扬光大。在阶级斗争的苦难年代中,佛老坚守僧品、僧格,在严酷不断的打击和折磨中决不妥协退让,哪怕是落得遍体鳞伤。落实宗教政策后,又积极投身于祖庭的恢复重建的繁重工作之中。除云门、南华外,佛老还恢复重建了南岳祝圣寺,益阳白鹿、栖霞寺;支持其弟子重建德山、夹山祖庭和鸡足山虚云寺。佛老还倾注于佛教教育,在教学中本着“学院丛林化,学修一体化”的方针,言教身教并重,禅教不二,为养育禅门的学修作出了极好的示范。

海灯法师是当代禅门英杰,他老也有一个“三不”,是“第一莫住城市,第二莫住大庙,第三莫当方丈”,这显然与虚云老和尚的“三不”差距太大。海灯法师虽然当过梓橦七曲山大庙的方丈,也曾在虚云老和尚的鼓励下于1956年当过一年云居山的方丈,晚年也在江油观雾山当方丈,但他的精力主要是放在“少林武术”上,而未曾致力于丛林的建设。他早年的徒弟,著名的寂诚法师在文革中被迫还俗,佛教复兴后于1991年四月到云门重新受戒,并在佛老那里接法,从这里足以见二位尊宿的差异。

本光法师禅教俱为通达,于教,唯识、天台、华严、净土其讲均为上品;于禅,虽汉藏教理院所讲的不得而见,然于1959、1960年发表于《现代佛学》的系列禅宗论文极受教界好评,很早就被日本、台湾的《禅宗文库》等收录。我也是因在其身边十余年而极受教益。但本光法师毕生都与丛林无缘,晚年众弟子欲为其谋一寺庙住持,但无果而终。

我是因海灯法师而入门,因本光法师而筑基,因贾老而加行,因佛老而知归,四位尊宿于我恵莫大焉。其中因年龄而次第展开,于“知天命”之年而得遇佛老,十年中在云门领略丛林规制,亲见佛老身教如是,心中方感实稳。在云门,佛老命我讲中国禅宗史、《信心铭》、《宝镜三昧》、《碧岩录》等禅门典籍,许多次也入座为我加持,给我莫大的信心,这也是佛老提携后进的崇高胸怀,为他人所难企及。


我从四十岁开始,一大批老师先后故去,海灯法师于1989年初先走,本光法师化于1991年中秋,离欲老和尚于1992年三月十五坐化。更早的如李耳余老师在1976年于毛之后驾鹤,王云舍老师于1981年登昆仑。而维摩精舍诸老,如杨光岱先生、邓岳高先生、李绪恢先生也于九十年代上半期次第而去,贾老是1995年初走的。其后遍能老和尚于1997年立春离去,宽霖老和尚1999年四月离去。他们少则世寿八十五六,王、遍、宽三老皆九十余岁,而离欲老和尚则寿高一百零八。

海灯法师、本光法师、离欲老和尚都是我的归依师,在这些尊宿们纷纷离去之后,佛老应文殊院之邀请,来成都为宽霖老和尚举火,我因之得拜见佛老,并提出归依的请求。佛老很爽快,让侍者留下我的联系地点后,回到云门寺就立即将归依证寄给我,并在电活中说:“冯老师,你也算是老居士了,归依的法事也搞过多次,我这里就从简,欢迎你到云门来!”

在云门寺时,因佛学院的关系,加之是四川老乡,故先是与明舒法师往来较密。我向明舒法师请教丛林的一些规矩,也询问了如今禅宗传法的情况。那次正好《云门宗史话》完稿,我问明舒法师:“在家居士可不可以接法?我若想接云门宗的法,行吗?”明舒法师说:“居士能不能得法我还弄不清楚,比丘们请法则必须如仪。”他给我找了件海青披上,然后一起到方丈寮,我刚礼拜,佛老即知来意,转身就上楼去了。我茫然不知所措,明舒法师也随之上楼,我只好出去。

过了一会,明舒法师在客堂外找到我,说:“冯老师,你怎么走了,师父已把法券给你写好了,恭喜你了!”说完便与我回到寮房,明舒法师交给我一个包,里面有佛老授我的法券,还有一双鞋和500元钱。我问明舒法师怎么还要送钱?明舒法师说:“法财法财,这可是一体不可分的呀。师父是完全承袭虚公老和尚的风格,自己的徒弟自己要养,不是只收不管。所有受戒、读书徒弟们的费用,他老人家都要担当。是啊,佛老就让我给在四川尼众佛学院学习的明池法师带过生活费去,还说:“外面不比家中,读书也不易啊!”我也看见佛老拿一叠钱,给那位在斯里兰卡留学回来探省的法师,那位法师说:“师父,我那儿吃用不愁,不花钱的。”佛老说:“这钱你得收下,以备不时之需用,外面难,国外更难啊!何况那里老百姓太穷,你帮助那边有困难的人也方便嘛!”佛老就是这样,从来都是为他人考虑得多,却很少为自己考虑。他自己从来是粗布麻衣,简单粥饭,生活上朴实无华,自奉甚薄(海灯法师、离欲老和尚也是如此)。但遇见需要帮助的,决不迟疑手软。

那些年流行短期出家,一些朋友不时来电话,要求作伴到某些名山大庙短期出家。我想这种方式对我似无必要,我已年近花甲,对前景已无他求,何须以此方式“祈福”呢。但想到与佛老的这重情义,要短期出家也得在云门,由佛老为我披剃。但我也知道佛老的脾气和云门寺的规矩,在云门是从没有短期出家这一说的。那是2007年冬,佛老从云南大理为弟子送座归来,在寺内巡视时跌折了腿骨,先在韶关,后又转到广东省人民医院治疗。我在陪侍时对佛老说:“师父,我能不能短期出家,等你腿治好了,回云门为我披剃!”愿炯法师在一旁为我鼓劲,但佛老却一声不啃。

到了腊月末,佛老可扶杖而行了,医院也同意佛老出院,于是那天午后,佛老带着我们赶回云门。第二天一早,来起师便给我送上海青并让我披上,说:“老和尚要把你剃了。”愿炯法师也来帮我披好海青,他很细,怕我穿得不周正而出错。在云门时,佛老一直让我住在他的楼上(佛学院建成后曾有一段时间住佛学院),所以很快便下了楼。佛老已在香案上给佛、祖们上了香,并在香案东侧坐下。引礼师引导着我礼拜回答如仪,并为我除去周边的头发。剩下头顶中间的那一束,最后佛老亲自来剃。佛老走过来,手持剃刀,高喝一声:“净!”便把我头顶上的余发除去了。

那几天南方报业的李伟和南京的朱伟军居士也来云门看望佛老,朱伟军在我披剃时不断拍照,佛老对他不熟,瞪着他喝斥:“照什么!”愿炯法师说:“这位居士是冯老师的学生,拍几张作纪念。”佛老这才不啃声了。这是佛老唯一一次为短期出家的剃度,当时他问我:“要剃便剃,不剃就不剃,为什么只当十来天和尚?”我真心实意的回答:“接这次的缘,下一生也还是给师父当徒弟。”朱伟军是净慧老的归依弟子,他把这情况向慧老讲了,慧老说:“冯老师现在出家就是老法师,若以后才出家就只是老沙弥了。”那时我已快满五十九周岁了。第二年在四祖寺夏令营时,慧老又当面对我说了这番话。依佛教的规制,年满六十的就不能受大戒了,纵然出家也只能是沙弥而成不了比丘。

我是2000年4月开始在云门佛学院讲点课,春秋两次,一次约一个月。基本上端午、中秋两个节日都会在云门,佛老又留我在云门过年,所以前些年基本上是从成都到云门往返三次。时间久了,慢慢看出些佛老的治寺风格。除春秋两次挂牌任命执事外,寺内大的日常事务基本不管,完全放手让当家师和大知客去管,佛学院的工作则放手让教务长去料理。佛老管的事也多,但却只是寺庙内的琐屑细小之事--每天在寺庙巡视二三次,在各个殿堂,寺内的各条通道、巷道、厨房、菜园、小西天及佛学院周边瞧瞧看看。被训斥的多为守殿的香灯师,寺内园区搞卫生的和菜园种菜的师父。原因不外是卫生、僧仪及工作上的一些疏漏。

我问佛老:“师父,为什么大事不去抓而尽管些日常小事务?”佛老说:“大事让他们去锻炼,我管多了他们就落得清闲不去管了,以后也不知怎么管了。我让明严当家就让他要会当家,明良作知客就要让他知知客,明舒文化程度高就让他管好佛学院,明桂、明海就把云门的修建工作管好,只有做事才能锻炼人,只读书还不行。至于如僧仪、卫生,事关寺庙形象,他们一忙起来就不大留意了,又不愿得罪人,所以我得时常走走看看。若大家都养成了重僧仪、守清规、讲卫生的习惯,至少寺庙的外部形象就起来了。而丛林管理这样的大事,非得这几位主要执事亲历亲为才行。我老了,还不放手让他们去干,哪一天我死了却大家都不会,怎么行!”从这里可以见到佛老的苦心和深意。

佛老原本对明舒法师本寄以厚望,国内第一位研究生出家,又是自己亲自剃度并授与云门宗法的,虽明舒法师在四川壤塘接受了藏传佛教觉曩派的传承也不在意,一直放手他在佛学院管理。明舒法师也干得不错,但时间一久,明舒法师忽视了这是禅宗--云门宗的祖庭,佛老对这一道场重于自己的生命。明舒法师自修觉曩佛老是不干预的,但他在佛学院自己收了一批徒弟,并共修觉曩法门,并与其它几位法师多次发生冲突,这就超出佛老容忍的底线了。在云门寺不宗云门家风怎么行?佛老召明舒法师大加训斥,明舒法师受不了,提出辞职,佛老也未作答复,几天后他就离寺而云了。

明舒法师是到了陕西宝鸡,在五丈原下接了一座破损的小寺,因初到缺少经费,打电话向佛老求助,佛老还是让常住给他汇了二十万,以示支持,这是2001年夏秋间的事,足以见佛老对弟子有原则的关爱。我因此事问佛老:“为什么要让明舒法师离开?为什么还给他汇钱?”佛老说:“我只是批评了他一下,并未撤他的职,更未赶他走,是他自己要走的,走时我也不知道。他到宝鸡是建寺庙,也不是在外面鬼混,藏传的也是佛教嘛,只要不是在禅宗祖庭搞就行。你想若在藏区,黄教喇嘛在黄教寺庙里聚众修其它宗派的法行吗?他毕竟是我剃度的徒弟,该支持的时候还是要支持的。”

2001年是农历辛已,佛老生于1923年癸亥,所谓“巳亥相冲”,故年未身体大感不适,多年积聚的病痛又开始折磨他了。年底佛老召集职事们开会,要大家选举一德才俱优者为代理方丈。众执事互推互让,谁也不愿担当而一致推举明向法师。明向法师出家前在韶关铁路医院当大夫,是上海铁道医学院毕业的,1968年生,1991年在云门归依佛老。1998年9月,佛老为之剃度出家。1999年在云门受具足戒。明向法师恭谨谦和,在云门任管务的执事,并在佛学院兼课,为学僧们讲《坛经》。

明向法师宽厚仁和,生活节俭,处事低调,在寺内似无特殊亲近者,也无矛盾是非,平时也不常往方丈寮走动。故佛老对他虽有好感但印象不深。所2002年开会推选代理方丈时,竟意外的落在他的头上。2002年开年挂牌,被任命为云门寺西堂代方丈。二月二十七,常住为佛老举办了八十寿典,明向法师也正式代行方丈职务。佛老亲书一联与明向法师:“报佛深恩当拼命,赴汤蹈火不回头。”然后就带着来起、来光两位侍者,还有愿炯及几位法师赴鸡足山,抱病去为惟升法师刚建好的虚云禅寺开光。我也有幸陪同前往观礼。

2003年二月二十七日,云门寺隆重举办了虚云老和尚入住云门六十周年,佛老入住云门五十周年,佛老八十周岁生日,暨明向大和尚升座的庆典,诸山朝贺,盛况空前。佛老于前先写下了“退院自题偈”四首:

云门天地笑唏唏,列祖频呻顾鉴咦。香象截流归性海,威风八面正当宜。

偃祖开山树大旗,慈悲峰下骊龙随。耕田慱饭丰衣食,饥渴无求道不痴。

虚老中兴时世艰,改朝换代苦相参,皮皱骨折心如铁,火里红莲万劫菡。

道场兴废费推迁,时节因缘赖后贤。图报佛恩莫苟且,免遭遗臭债难还。

这四首退院偈是佛老对云门宗风的总结,是对云门禅灯从云门祖师以来传承的大写意,也表达了对明向大和尚的信心和希望。一个宗派的兴盛和延续得有几个重要的因素,首先是宗风和教法的确立,第二是传承得人,第三是有稳定的道场,古人所谓的法财侣地就凝在这三条要素中。明清以来禅宗逐渐式微,近世更屡受冲击,从虚老到佛老这百年间可见其中的艰辛。佛老高风亮节,从不贪恋名位,在这次云门退院前,先后从南华曹溪、南岳祝圣、益阳白鹿诸寺退了下来,2005年又从德山祖庭退了下来,期许传承有序。

云门是佛老毕生心血所倾注的祖庭,又是虚云老和尚托嘱于他的,所以这次传交给明向大和尚,曾为诸山担忧。明向大和尚虽厚重温文,毕竟出家、受戒时间不长,云门寺藏龙卧虎,资质于明向之上者大有人在,明向能“镇”得住,守得住吗?但日后方见佛老非常的眼力和令人叹为观止的格外钳锤。

明向大和尚升座后,住在方丈寮三楼北边的寮房,佛老一直住南边。每日早上三点,明向大和尚下楼,先在法堂上为佛祖、虚云老和尚上了香,然后扫地,拂净香案,然后带领僧众上殿过堂。早晚为方丈寮保洁原是侍者们的职责之一,但明向大和尚却自领其事,侍者们起来上殿时,丈室已洁净一新。佛老看在眼里,并无多语,既不夸赞明向,也不喝斥侍者。明向大和尚初升座,尚不熟悉寺务,每当有事不决向佛老请示,总被佛老喝斥:“我不管,你是方丈,你的事我不管!”“你自去处理,我才不管那么多!”常弄得明向大和尚颤栗,惶恐不安。我问佛老:“向和尚初任方丈,师父既扶上马,也得带一程啊!丛林中没见这样带徒弟的。”佛老瞪我一眼说“你懂什么!以后不许过问!”

记得有一次除夕夜,明向大和尚带领执事们在佛老寮房外给佛老拜年。门是关着的,灯是亮着的,佛老在入睡前总是要看几则祖师语录。明向和众执事在门外禀告:“给师父拜年!”只听里面一声怒吼:“拜,拜你个鬼,年三十都不得清净,滚!”众执事面面相觑,隔墙而礼拜了退下。哪知初一一大早,佛老却一一敲执事的门“一年来辛苦了,给你们拜年啦!”不接受徒弟们拜年,反给徒弟们拜年,大概只有佛老演得出这样的公案来。

明向大和尚升座以来,佛老对明向从不假辞色;也有人对明向大和尚不逊,但明向大和尚都受之若怡,而佛老却不闻不问。我看见这一切,心中不由暗暗赞叹:常住之事不论巨细,明向大和尚皆亲历亲为,绝少回避推诿,敢于担当;粗活细活皆能亲躬料理,从无怨恚;对外面的冷嘲热讽,也能泰然处之;佛学院担任的课,仍然能坚持,并认真备课,庄重去讲,从不拉下;各类应酬,也能不卑不亢,应对得体。这不是几天的事,而是月月年年如此,佛老眼光如炬,一一尽收眼底,方渐露和煦之色。

佛老是因明向资历尚浅,若用常道,成材则费时日;当用格外手段,方可煅其心性,孟子所谓“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 ”常人但能口诵,少有能亲践于其中。明向大和尚经历了如此的“动心忍性”,于忍辱、精进、戒行、般若诸多方面突飞猛进,其神速令人惊叹,正所谓易云“大人虎变”。若无佛老这样的“逆加持”,是决难在短期内收到如此的效果。明向大和尚也不负佛老之所望,在佛老辞世三年来,坚持虚老-佛老所遵循的丛林规则,冬参夏学,农禅并重,清苦自持,使云门祖庭保持了自己的宗风和特色,为诸方所赞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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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沙发  发表于: 2013-09-23 19:56

    用了半个小时才看完,饶有趣味。
    但明舒法师的离开,让我甚感遗憾。原来宗派之争,不只是局限于堪舆,佛学亦然也!
    末法时代啊,如佛祖住世,八万四千法门皆能一一开示,使之融会贯通,也就不会有门墙之别了。
    门墙之分,宗派之分,分别心一起!唉!
    是经义不可思议 果报亦不可思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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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板凳  发表于: 2013-09-24 00:49

    回 1楼(寻寻觅觅1) 的帖子

    觅兄,世间永远是有分别的。

    分别得好,以正思维处理事情,也就是了。

    帖子里边的事情,还算不得教派的矛盾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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